大地·種子·生命
——欣看瓊劇《百年蒼翠》
王蘊明
藍天，碧海，萬綠蔥蔥，每到海南，總會給人一種心曠神怡，激情昂揚的生命律動，深感大自然的厚贈，造就了這樣一片詩化的勝境。由王勇、任永新編劇，梅曉執(zhí)導(dǎo)、�？谑协倓F演出的《百年蒼翠》，可謂是這片勝境的人文寫照，是史，是歌，是詩，是往昔的回響，是時代的詠唱。時光回朔到二十世紀(jì)初，瓊海書香之家海公之女海若蘭與青年阿凱私戀，并身懷六甲，生下男嬰玉石，為家族不容，只得生離死別，阿凱攜玉石奔往南洋。若蘭迫于父命再嫁，又生男兒玉書。二十年后，海邊碼頭上，海公、若蘭翹首以待留學(xué)日本歸來的玉書，卻大違初衷，玉書去發(fā)易服，參加了推翻清庭的革命黨，令對大清朝忠心不貳的秀才海公大為光火。其時，流浪南洋做了割膠工的玉石又秉承亡父阿凱的遺愿，攜帶亡父的骨灰和傾其所有購買的四千顆橡膠種子，歸祖認(rèn)宗，種植橡膠樹，報效故里。二子的歸來，若蘭喜從天降，卻為海公所不容，又值知縣奉清庭之命追捕革命黨，于是交織著家庭糾紛和階級斗爭的戲劇沖突便自然地展開了。而為知縣所敬畏的西洋傳教士秉承殖民主義，又竭力阻止玉石種植橡膠樹，這就更擴展了歷史的社會斷面。
作為劇作主人公的海若蘭和玉石、玉書母子三人，各自有著不同的人生追求，表征著中國彼時不同的社會層面，體蘊著作家多視角的審美理想。玉書留學(xué)東洋，接受了同盟會的革命思想，以身許國，為推翻滿清帝制獻出了寶貴的青春年華。他雖然犧牲了，但喚起了億萬同胞，為新中華的誕生播下了革命的種子。玉石飄泊南洋，接受了實業(yè)救國的思想，秉承父志，種植橡膠樹，克勤克儉、百折不撓。不同經(jīng)歷與志向的兩兄弟在博大的母愛中相融了。玉書在犧牲前悲情地唱道：
大哥，我的好哥哥！我們都是從很遠的地方來，帶來的都是種子。不過，你帶來的是橡膠樹種子，我?guī)淼氖歉锩姆N子，可惜，我這革命的種子沒能生根發(fā)芽，而你，一定要把橡膠樹的種子在這塊土地上，讓它長成參天的大樹。還你爹一個葉落歸根的夢；還兄弟一個未了的夢；還咱娘一個團圓的夢！
玉石的夢最終實現(xiàn)了，橡膠樹種活了，成林了，而且鐵干虬枝，昂然挺立，百年蒼翠。這是因為有偉大的母愛在。玉石回國，歷經(jīng)海公和傳教士的制止，驅(qū)趕，是母親若蘭保護了他，是母親用寬厚的胸膛護住了他免遭無情的捧殺，是母親的杜鵑啼血般的慈愛親情感動了黎族眾人和寨主，終于為橡膠樹種子找到了一塊落土之地。顯然，作家對若蘭傾注了更深沉摯烈的愛，為此，劇中反復(fù)敘說了這樣一個傳說：
從前，一個孩子總在椰樹下玩耍，渴了摘椰子喝椰水。后來，孩子大了要蓋房子，就來找椰樹，椰樹說：“孩子，把我拿去蓋房子吧�！痹俸髞�，孩子的孩子也長大了，又來找椰樹，椰樹說：“孩子，把我拿去給你的孩子蓋房子吧�！焙髞淼暮髞�，孩子老了，又來見椰樹，椰樹說：“孩子，我什么也沒有了，只剩下一個樹墩了�！焙芾系暮⒆訉σ瑯湔f：“我什么也不要了，就想在樹墩上歇歇”。
這是偉大母親的一個象征。海若蘭就是這樣一位偉大的母親，劇中不僅寫了她的忍辱負(fù)重?zé)o私奉獻；還抒發(fā)了她濃烈的情感。這里有與情人阿凱的分離之痛：“痛分離，嘆分離，不知別哥到幾時？妹今離哥失了伴，好比孤雁獨自啼。”有思念夫、子之痛：“望散了朝云，望斷了暮星，望謝了春花，望涼了秋風(fēng)。望得海若蘭孤魂歸，陰陽相隔夢不同。望得船載游子回，咫尺天涯隔萬重�！庇忻鎸鹤硬荒芟嗾J(rèn)之痛：“親生骨肉不能認(rèn)，兄弟如同陌路人。有什么比這更心痛？有什么比這更傷心？”有母子相聚的喜悅：“聲聲喊聲聲應(yīng)心比密甜，年年等月月盼終于有了今天。忍住了心酸淚將兒手牽，看不夠愛不夠母子團圓。兒是娘一生的思念，兒是娘一世的掛牽。但愿得從今后相守相依到永遠，親人團聚、和和睦睦、不離不散意綿綿。”更有面對即將赴刑兒子玉書的生離死別之痛：“大海都啞了，山石都碎了。不是山石碎了，是娘的心碎了。心碎了，就象那浪花朵朵海中拋；心碎了，就象那亂云片片風(fēng)中飄。……月虧了，只把殘缺空空照，悲歡離合，生離死別幾時了？”
王勇是一個勤奮、有才氣、又富于詩人激情的青年劇作家，十余年來，有多部優(yōu)秀劇作面世。由他的成長之路可以看出，他既有著較厚實的民族文化學(xué)養(yǎng)，又善于吸收，不襲窠的，追求一種新穎獨具的藝術(shù)風(fēng)格，盡管這種追求尚處于成長的過程中。在這部劇作中他沒有沿襲傳統(tǒng)戲曲“一人一事”的線性結(jié)構(gòu)，而是采用多人物、多線頭的網(wǎng)絡(luò)結(jié)構(gòu)，唱詞也沒有沿用傳統(tǒng)的七字句、十字句的格式，而是采用大體規(guī)范、押韻的新詩樣式。這樣做的好處是能擴展作品的容積量和力求展現(xiàn)彼時社會情態(tài)的橫斷面，局限較少的唱詞格式易于抒發(fā)作家奔涌的激情。短處是對某些情節(jié)、人物的狀述會針線不密，也會與傳統(tǒng)戲曲觀眾的審美定式產(chǎn)生疏離。顯然，作家力圖在劇作中彰顯自己的歷史哲思，玉書、玉石、若蘭母子、分別寄寓著作家的哲理詩情：兒子是（救國）種子，母親是（祖國）大地，種子（只有）落入大地，（才能）煥發(fā)出旺盛的生命力，開創(chuàng)出一個光輝燦爛的新世界。深遂的哲思駕馭著詩情的翅膀，翱翔在作家美的理想王國中。為了增強戲劇的觀賞性，滿足觀眾的審美需求，劇作增加了玉石與黎女阿春的愛情戲和黎寨的群體場面，斑爛的色彩，濃郁的海南地域風(fēng)情，誠如嫻淑的少女穿上了華麗的嫁衣。
瓊劇雖系海南地方劇種，然其在一百多年的發(fā)展過程中，不斷吸納粵劇、潮劇、梨園戲等藝術(shù)元素，形成了勇于創(chuàng)新的優(yōu)良傳統(tǒng)。該劇整體舞臺體現(xiàn)、音樂、舞美、燈光均新穎別致，營造了與文本追求相諧調(diào)的詩意昂然的舞臺景觀。演員陣容整齊，飾演海若蘭的中國戲劇梅花獎獲得者陳素珍唱、念、做、表俱佳，對人物性格的把握、情感的表達充實飽滿、自然暢達，感人至深。演唱聲情并茂，剛?cè)嵯酀�，低婉似溪流潺潺，高昂如浪疊千重，摧人動容。
二O一二年中秋于思齊軒
